贵而势大者疑 贱而礼绝者隔 近而言轻者忽 远而意忠者忤

弄清影

婉平小记

在逛婉平广场时看到让我眼前一亮的博,这也是我这两年来重新回历史坑的一大心得。饭圈文化蔓延硬是把这两位的逆风翻盘局玩了个稀碎,所谓的“粉”竟然连正主的独特之处都找不明白,强行塑造自认美好的幻影,甚至为了立住人设不惜在她们所“爱”正主的雷区上疯狂蹦迪,以至于我每次刷到小作文都要默念无数次“粉丝行为不能上升到正主”


作为不嗑武婉且趋于婉平毒唯的婉散粉,我可以说站在婉儿视角下嗑死婉平的理由并不少,只是太平的形象扭曲让很多人避之不及罢了



婉儿的才华粉都没怎么提过她与同期宫廷文人的隐秘职场竞争,反而热衷于塑造“文坛净土”。分析大师们爱宣传婉儿是当时上官体的传承改造发扬者,而谈从上官仪的失势到上官婉儿的复起之间的风浪多是直接与君主叙事捆绑。倒是有学者锐评过陈子昂与婉儿的关系:阴谋论陈子昂的结局是婉儿指使的结果,依据就是陈子昂是反上官体先驱,可是当年批判上官体的文人并不在少数:


杨炯《王勃集序》

尝以龙朔初载,文场变体,争构纤微,竞为雕刻。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影带以徇其功,假对以称其美。骨气都尽,刚健不闻;思革其弊,用光志业。薛令公朝右文宗,托末契而推一变;卢照邻人间才杰,览清规而辍九攻。知音与之矣,知己从之矣。于是鼓舞其心,发泄其用。八纮驰骋于思绪,万代出没于毫端。契将往而必融,防未来而先制。动摇文律,宫商有奔命之劳;沃荡词源,河海无息肩之地。以兹伟鉴,取其雄伯,壮而不虚,刚而能润,雕而不碎,按而弥坚。大则用之以时,小则施之有序。徒纵横以取势,非鼓怒以为资。长风一振,众萌自偃。遂使繁综浅术,无藩篱之固;纷绘小才,失金汤之险。积年绮碎,一朝清廓;翰苑豁如,词林增峻。反诸宏博,君之力焉;矫枉过正,文之权也。后进之士,翕然景慕。久倦樊笼,咸思自释。近则面受而心服,远则言发而响应。教之者逾于激电,传之者速于置邮。得其片言,而忽焉高视;假其一气,则邈矣孤骞。窃形骸者,既昭发于枢机;吸精微者,亦潜附于声律。虽雅才之变例,诚庄思之雄宗也


杨炯当年还是李显的詹事司直,倒不如说那些知名的初唐文人基本被婉儿迫害了个遍吧


再者陈子昂的立场本就是谜,有人看到他爱吹武皇彩虹屁就默认他是崇武,毕竟武皇的入仕改革很难不让进取之士心生神往,而陈子昂历经职场沉浮之后是否还能初心如旧就很难说了。他给家父撰写的《我府君有周居士文林郎陈公墓志铭》中这句“大运不齐 贤圣罔象兮”意味不明,结合卢藏用在《陈子昂别传》所言“属本县令段简,贪暴残忍,闻其家有财,迺附会文法,将欲害之。子昂荒惧,使家人纳钱二十万,而简意未塞,数舆曳就吏”还有“尝恨国史芜杂,迺自汉孝武之后,以迄于唐,为《后史记》,纲纪粗立,笔削未终,锺文林府君忧,其书中废”,说李武宗室害他都要可信得多。唐人曾交代过陈子昂的亡故是武三思的手段,虽有为“正统”诡辩的嫌疑,但我始终认为将武氏与武皇本人立场划在一起的预设非常天真



另在卢藏用的《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宋、齐之末,盖憔悴矣,逶迤陵颓,流靡忘返,至于徐、庾,天之将丧斯文也。后进之士若上官仪者继踵而生,于是风雅之道,扫地尽矣”阴阳上官体的措辞有够辛辣


时人批判自家文风如此激烈,婉儿的反应从她后来评诗时“犹陟健举”的标准就可以看得清楚。再拿她本人的应制诗与她爷爷的做个对比,就不难发现婉儿的“复兴” ≠ 照抄,且学者都承认上官体实则兴在婉儿起势,在这种情境下逆风翻盘,即便婉儿的文集散佚,大方向上也可以推断她的文风偏好,那么“粉”圈流行套给她的柔弱无助、强撑理性的人设再搭配形似南朝的笔法,还不算是精准踩雷吗?


世人的文人滤镜厚如城墙,抵死不肯接受文学就是世俗政治的华丽包装,宫廷之内、君民之间纷争千姿百态,文坛如何能寻到净土?戏剧性的地方在于,提到初唐文学都记得四杰、四友、沈宋,也会给陈子昂吹个“诗骨”彩虹屁,而游走在其中并独立于群英的昭容又是个什么形象?既然说武皇不屑与贞观开元比肩,“粉”圈倒乐于用“文人”对比给婉儿涂金粉,试问她本人作何感想?彩楼之上纸落纷飞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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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愿意正视婉儿与同期文人暗相角逐的史实,就可以理解太平为她追谥、整理文集的工作有多难,更不可能说出“太平不懂婉儿只会强占”这种批话。且婉儿死于“正统”的刀剑下,枭首之后有没有留全尸都是未知数,竟然把她的身后待遇与太平的女儿丈夫强行类比,这很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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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上文也不难发现卢藏用也可以算做夹在婉平中间的男人之一,有趣的是他的夫人出身荥阳郑氏,还在景云年间获封仙源县君、华阳郡君、华阳郡夫人,很难不说是不是长公主的意思


《唐故尚书右丞卢府君夫人荥阳郑氏墓志铭并序》

景云年,进号仙源县君,再加华阳郡君,又加华阳郡夫人

并在那场血雨腥风过后皈于禅宗

开元中,受秘旨於大照宗师;天宝际,证微言於弘正法主


我还是要浅浅反思一下自己这个散粉做得不太合格,最近重新考古《全唐文》时注意到同期还有一位比较有名的荥阳郑氏,她便是崔湜的母亲。给她撰写墓志铭的人还是张说


张说《荥阳夫人郑氏墓志铭》

夫人讳某,字某,荥阳开封郑氏之女也,有唐银青光禄大夫行少詹事博陵侯崔氏之妻,中大夫中书舍人湜之母也


换言之,崔湜有可能是婉儿的同母族表亲,卢藏用四舍五入可以划进婉儿的族人内,还未改换面目的张说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不一般。上层关系网纷繁复杂,倒是千年未改的现实


《昭容的亲属喜提长公主“男宠”荣号,背后的原因让人落泪》

《就算神武皇帝燕国公与故长公主的“男宠”们不清不楚,只要脸够大就可以给自己完美割席》


“传统”渲染下的上官婉儿形象注重她的父系背景,母亲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却不得不让出话语权,甚至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可叹现有的文献虽然可以留住婉儿的才名,但她的面貌始终都是模糊的,到底还是文人滤镜的画像



要说“粉”圈与正主最撕裂的认知雷区就是在“君权”上,不给婉儿认个“君”就不能正视她的存在,对太平的评判更是爆雷到面目全非。都知道婉儿与楚地文化渊源很深,却仅限于对文学的关注,在文学的表象之下是很多人讳莫如深的“迷信”话题。【巫】文化是楚地的特色,在《国语·楚语》中明确记载过楚王与其宗祝之间关于天人关系的对话:


昭王问于观射父,曰:“《周书》所谓重、黎实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无然,民将能登天乎?”

对曰:“非此之谓也。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为之牲器时服,而后使先圣之后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号、高祖之主、宗庙之事、昭穆之世、齐敬之勤、礼节之宜、威仪之则、容貌之崇、忠信之质、禋洁之服而敬恭明神者,以为之祝。使名姓之后,能知四时之生、牺牲之物、玉帛之类、采服之仪、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摄之位、坛场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旧典者为之宗。于是乎有天地神民类物之官,是谓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乱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异业,敬而不渎,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祸灾不至,求用不匮。

“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蒸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划重点:早期社会【巫】称号是女性专属,而在周礼的叙述之下出现【男巫】的说法,演变至今只有【巫】被广泛应用,而【觋】已不常见。扁鹊的性别争议都算晚的,在这方面早该追溯到神话时的巫咸和巫彭这两位卜筮和医药鼻祖身上。女性失权的痕迹随处可见


揭去玄幻的表达方式,这段对话本质是讲述原本由巫者作为天人沟通桥梁的体系如何过渡到由君主把持天意,完成【绝地天通】改变就是楚王先祖颛顼的成果。而天人关系始终是人世无法回避的话题,形式会随着时代变换,但精神内核却是恒常未改


因此婉儿身上的“迷信”元素是撇不清的,屈原文学底色就是他楚的【巫】文化,没必要乱找“黑点”


太平身上的【巫】元素更是显而易见,这其实也可以为她与君权的暗争做出一种解释。【巫】文化的历史与君权关系总是非常敏感,如果太平对天人关系的认知不愿遵循君主叙事中的“绝地天通”,而她的身份又因君主制而生,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局?广义来讲,太平对于“人生”本身确实具有十足的野望,或许正是因为她不愿意追随“绝地天通”,跨越生死的桎梏,得以让“千年万岁”照进现实。奈何世人被君主叙事困住眼光后,反而把她绑进了她终其一生都试图挣脱的樊笼


所谓“公主当年欲占春”是讽她贪皇权吗?几经时光流转,她的存在依旧会戳痛那些表演家的玻璃心。至于那些角度刁钻的苛责,倒更像是她参透人心的一种证明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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